第21章 当丫鬟的第二十一天

长这么大,陆锦瑶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燕茗双抓着燕国公夫人的手, 双目紧闭,嘴里嗫喏着,燕国公夫人俯下身去听, 一直喊什么姐姐。

她忧女心切,来不及细想, 带着女儿去了离得最近的正院。

燕茗双浑身都湿了,上岸还醒着, 到了正院就人事不知了,一摸,手脚冰凉。

就算天热, 湖里的水也是凉的,还没进五月, 若因此落下病根,燕国公夫人得恨自己一辈子。这事怨不得永宁侯府,是自己女儿贪玩, 燕国公夫人只怕像安阳郡主一样, 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不让她摘荷花。

一群人簇拥着去了正院。

安阳郡主回过头, 担忧地看了姜棠一眼。她看起来比燕茗双好些, 没有晕过去,但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蹲在地上发抖。

姜棠一直和陆锦瑶说没事。

陆锦瑶握紧姜棠的手,湖水浸过, 在这么暖的天摸着冰凉。怎么可能没事。

陆锦瑶神色很冷, 她冲着安阳点了下头, 就和丫鬟们拥着姜棠去了下人房。

安阳又看了往正院赶的乌泱泱一片人, 那里用不到她。

她和安王妃说了声,“母亲,我去看看救燕小娘子的丫鬟。”

————

到了下人房,白薇已经找了换洗衣裳了,陆英去烧热水,佩兰去煮姜汤。

云月半夏还得看顾着陆锦瑶,生怕她出什么事。

姜棠把衣服换了,裹着厚被子,“大娘子,我真没事。”

陆锦瑶用布巾给姜棠擦头发,“闭嘴别说话。”

姜棠当真听话地闭上嘴,陆锦瑶又觉得生气,“女子本就要小心这些,那水多冷,她丫鬟都没下去救,你跳下去做什么!我让你下去了么,再不济还有小厮,用得着你下去。”

陆锦瑶想说,你救了人,人记得你的好吗。

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看都不看一眼,燕国公的女儿是金贵,那她的人就不是命了?

若是姜棠因为这件事落下毛病,那又该如何。本就是燕茗双贪玩落水,连怀兮都怪不到,就算折没了性命也是她活该。

姜棠:“可是……”

陆锦瑶:“没让你说话!白薇,府医呢,何时能过来!”

白薇已经叫静墨去请了,但是没空过来,“府医在正院,还在给燕小娘子诊治。”

姜棠皱着眉道:“大娘子,奴婢头皮疼……”

陆锦瑶哪儿干过伺候人得活计,姜棠吸了吸气,人命关天,她当时没想那么多,谁知道救个人那么费劲。

她现在胳膊腿还酸胀着,燕茗双看着瘦,但不怎么好拉。

陆锦瑶放轻了动作,她就是心里涩得慌。

她叹了口气,把布巾给白薇,“白薇,你来。再去请,实在不行说我受惊身子不适。”

没一会儿佩兰端进来一大碗姜汤,放了好大一堆姜丝,辛辣味扑鼻而来,“全给喝了,我还放了红糖,闻着辣喝着甜,趁热。”

陆锦瑶问道:“可用喂你。”

姜棠忙说不用,她接过来自己捧着喝,喝了几口,停下道:“大娘子,奴婢没事了,您去看看燕小娘子,她是在侯府出的事……”

又是陆锦瑶办的春日宴,现在所有人都去了正院,只有陆锦瑶来看她了。

陆锦瑶道:“那么多人看着她能出什么事,等大夫看过你我再走。”

陆锦瑶伸手摸了摸姜棠的额头,又比比自己的,把白薇陆英挨个摸了一遍,“好像有些热。怎么还这般慢,白薇,你拿我的腰牌,出去请大夫。”

等了一刻钟多,大夫才到。

不是府医,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头发胡须发白,就背着一个药箱。

给姜棠诊了脉,说是风邪入体,“姑娘落水,烧起来难免,好生养着没什么事。老夫开几副药,慢慢喝着。若是扎几针好的快些。”

陆锦瑶二话不说就让大夫扎了针。

扎过针,老大夫又嘱咐了几句,“夜里若是烧起来,喝这副退烧的方子,用药酒擦擦。”

陆锦瑶忙说好,陆英眼尖,立马给老大夫封了五两银子。

老大夫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等把人送走,又过了好一会儿,府医才过来。

陆锦瑶:“让他回去回话,这边已经请过大夫了。顺便把药给抓了,这儿有煎药的炉子吗。”

陆英说有,话还没说完,白薇就气喘吁吁地回来,“大娘子,我请来大夫了。”

大夫很年轻,抱着一个药箱,累得脸红脖子粗,“病人在何处?”

陆英疑惑地看着白薇和她身后的大夫,指了指门口,“刚刚的大夫……白薇,你不是已经请了大夫吗?”

陆锦瑶也愣了一下,刚才白薇确实不在,只有大夫进来了。一般人进不了侯府,侯府也没有这么上了年纪的人,况且,刚才那位身上确实有淡淡的药味。

扎过针,姜棠就睡熟了。

陆锦瑶赶紧把刚才大夫开的两张药方拿给新来的大夫看,“方子可有问题?”

“是驱寒退热的方子,用量很是巧妙,既然已有大夫看过那我也不必忧心了。”大夫笑了笑,眼睛还盯着方子,他们仁和堂的方子尚没这个好。

虽心里疑惑,但陆锦瑶只能让白薇把人送回去。下人房比宴几堂的屋子狭小得多,一间屋子还要住四个人。她走进屏风看,姜棠闭着眼睛,脸上一圈淡淡的红晕,一摸,手是还凉的。

陆锦瑶低声吩咐,“再去搬一床被子,好好看着她。”

陆英应了一声,“大娘子,您去忙吧,这儿有奴婢呢。”

陆锦瑶:“姜棠若是醒了就把药喝了,跟她说说话解解闷。若是问起,就说燕小娘子无事,府医已经看过了。”

长这么大,陆锦瑶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她是永宁侯府的儿媳,就得以侯府的利益为先。她是顾见舟的娘子,燕国公官位更高,就得捧着敬着。她是平阳侯府的女儿,做什么事都得为娘家考虑。

她是春日宴的主人,还有过来的贵客没见,宴会弄成这样,她得去致歉。最后才是宴几堂的主人,可连自己的人因救人落水,都不能讨个说法。

燕茗双自己贪玩落水,连累姜棠发高热,可她是在侯府出的事,燕国公在朝中地位比顾见舟高,便得她去道歉。

谁会说是燕茗双贪玩才落水的呢。

还是说,就因为姜棠是丫鬟,活该她去救人。

陆锦瑶:“好好照顾姜棠,让赵大娘炖些鸡汤鱼汤。”

陆锦瑶带着月云半夏去正院,出门遇见了坐在长廊的安阳郡主。她敛了脸上的神色,对安阳道:“郡主怎么在这儿。”

安阳看了看身后的丫鬟,起身道:“那边人太多,我帮不上什么忙,想看看姜姑娘……可是姓姜,在凉亭时听见你这样叫她,她现在如何了?”

安阳道:“在水里待了那么久,得好好养着,不然像我一样便不好了。”

陆锦瑶是值得敬佩的,那种时候不去看燕茗双,而是看自己的丫鬟。

陆锦瑶:“大夫开了药方,她已经睡下了。”

安阳点点头,“那就好。”

陆锦瑶突然想到一件事,安阳坐的地方离外院进,什么人进来应该能看见。

“郡主,刚刚可看见一个上了年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进来。”

安阳回忆一番:“陆姐姐是说李太医?刚是跟着一个年轻小厮过来的。”

陆锦瑶心思一转,“嗯,应是从正院过来顺路看看的,府上还有客人,一会儿我再去看燕小娘子。”

安阳想看看姜棠的,既然陆锦瑶都说她睡下了,就不好再打扰,“我同陆姐姐一起吧,事出有因,我还能帮着解释。”

陆锦瑶道:“那再好不过了。”

一边往正院走,陆锦瑶一边想刚才过来的老大夫,那人竟然是宫里的太医。安阳郡主因为年幼体弱,父亲又是当朝王爷才得以请太医来看病。

李太医是谁请来的,难道是燕国公夫人,且不说她能不能请到太医,就连府医都得先去正院,太医怎么可能先来这边。

陆锦瑶想不通,李太医不可能是燕国公夫人请来的。

那又会是谁呢。

陆锦瑶猛然想起在凉亭瞥见的顾见海和顾见山,上次在假山,也是顾见山救得姜棠,难道是五公子?

顾见山常年在军营,身上定然有沉疴旧疾,能请到太医并不意外。

可陆锦瑶并没有觉得多惊喜,反而惊了一头汗,千万别是五公子。若是郑氏知道,姜棠不会有好果子。

陆锦瑶眼下还有要紧事,这事只能搁置一边。两位夫人已经到了,露竹给呈了点心花茶,在外院的见客厅倒也自在,陆锦瑶亲自过去致歉,一人送了一盒点心。

有安阳郡主在,两位夫人说了一堆好话,便提着点心离去了。

陆锦瑶这才去正院。

怀兮和燕茗双的丫鬟在正院门前的石板路上跪着,怀兮低着头,神色还算淡然。燕茗双的丫鬟脸色青白,活像丢了魂。

燕茗双还没醒,府医诊治是受惊过度导致的晕厥,有点发热,开了退热压惊的方子。

韩氏在一旁直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说侯府的船年久失修,又说丫鬟没有看顾好,“真是连累令爱了,可怜见的,可是受苦了。”

陆锦瑶皮笑肉不笑道:“……没出事就是万幸,大嫂也不必过度自责。露竹,你让怀兮去抓药。”

陆锦瑶本就气燕国公只顾爱女,救命恩人连看一眼都没有,这时候怎么可能像韩氏一样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像这种忘恩负义之辈,她也不稀罕在这儿虚与委蛇。

燕国公夫人看着陆锦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恍然道:“你那丫鬟可有事?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陆锦瑶故意说得严重些,“大夫看过,起了高热,如今已经昏睡过去了。”

风寒高热本就不好治,不然为何郑氏初春一场病,到现在才好。安阳郡主就是每年早春入冬都会病一场,才这么瘦弱。

这是在王府侯府,有好药吊着,若是普通百姓家,兴许人早就没了。

燕国公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我过去看看吧,她是为了救双儿才这样。无论什么药材和补品,全算到国公府的头上。真是多亏了她,双儿昏迷不醒,我这儿才走不开的,该早些去的……”

燕国公夫人的歉意不像作假,陆锦瑶叹了口气,“先等燕妹妹醒过来,那边已经安顿好了。”

事已至此,只能让燕国公府多送些药材补品给姜棠。可怜她的怀兮,平白跪了这么长时间。

燕茗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掉进水里,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仙女救的她,把她拉上了岸。

摆脱梦里溺水的窒息感,燕茗双陡然惊醒,“仙女姐姐!”

看女儿终于醒了,燕国公夫人当场落下泪来,“可算醒了,要不要喝水,一会儿把药喝了。”

燕茗双觉得浑身都疼,脚凉手也凉,她看着头顶的床帏,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母亲,我落水了?”

燕国公夫人怒道:“谁叫你非去摘荷花!”

燕茗双觉得她是喝湖水喝多了,嗓子也疼,她掀开被子要下床,“我要看看救我的仙女姐姐。”

燕国公夫人心道,不过是一个丫鬟,也值当你去看。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丫鬟救主子那是忠心立功,理所应当的。

但不是国公府的丫鬟,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没事。你这样怎么去看,先把身体养好,来,快把药喝了。”

燕茗双摇了摇头,执拗道:“我也没事……我想先去看她。”

燕国公夫人劝不动,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陆锦瑶道:“燕妹妹,先喝药吧,省着你母亲忧心,她一直守你到现在。”

燕茗双这才点了点头。

等喝完药,燕茗双又昏睡过去,燕国公夫人见没有大碍,就带着她回国公府了。临走她对郑氏和陆锦瑶道:“改日再来看那个丫鬟,今日多亏了她。”

郑氏关切道:“回去好好养着,别的事倒是不急的。”

安王妃看燕国公夫人走了,也告辞了。安阳郡主冲陆锦瑶道:“陆姐姐,若是有事就给王府送帖子,但凡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安阳想起在长廊见到的李太医,又想起昏睡过去的燕茗双,微微垂下眸子。有些事,不该问的。

陆锦瑶道:“嗯,你也早些回去,在湖边吹了风,回去喝些姜茶。”

等人走后,郑氏问:“姜棠怎么样了,可有大碍,用什么药材就从府上拿,缺了让管事出去买。”

她还记着姜棠给她做了好多天的饭,挺漂亮的丫头,心地仁善,谁都没跳下去,她却下去救人了。

陆锦瑶脑子还乱糟糟的,敷衍答道:“大夫看过,已经睡下了,儿媳先去看看怀兮。”

韩氏闷声没说话,郑氏也是心累,挥挥手让韩氏退下。

韩氏行了礼,对陆锦瑶道:“我那儿有药膏,一会儿让人给送过来。”

也是可怜,大丫鬟罚跪受伤,姜棠落水。

陆锦瑶:“谢过大嫂。”

回到宴几堂,喝了两口水陆锦瑶就去了下人房,怀兮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一片青紫。

见了陆锦瑶还要跪,被陆锦瑶喝住了,“腿不要了?”

怀兮一脸内疚,“的确是奴婢没看顾好燕小娘子。”

陆锦瑶不想跟她分辨这个,“先请大夫看看,认错留着以后。”

怀兮:“奴婢谢大娘子。”

屋里没外人,陆锦瑶低声问:“除了府医,可有别的大夫去正院?”

怀兮摇了摇头,“没有,府医在里待了两刻钟才走。”

只有府医,陆锦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好养伤吧。”

宴几堂伺候的丫鬟一下少了两个,赵大娘从操旧业,认真负责地炖汤煮饭。

姜棠不在,她还挺想的,姜棠做饭好吃,做什么都会让她尝第一口,各种各样的点心她吃了不少。

大娘子让她给姜棠怀兮炖补汤,她得多炖些时候。

按理说姜棠不在,她管着小厨房给大娘子四爷做菜该高兴才是,可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鸡汤一炖好,就托陆英姑娘给送去,用小火温着,醒了就能喝。

姜棠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一醒天都黑了。

桌上烛光闪烁,她身上压了两床被子,额头有些湿粘,像是刚出过汗。

额头冰凉,手脚是暖和的,嗓子也难受了。

陆英在旁边看得直打盹,见姜棠醒了什么瞌睡都没了,她学着陆锦瑶的样子摸摸姜棠的额头,老老实实松了一口气,“可算不怎么热了,大娘子过来看了你两回。你先把药喝了,喝完药再喝鸡汤,饿的话还有吃的呢。”

姜棠嗓子有点干,“我……”

陆英说话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那位燕小娘子已经没事了,她回燕国公府了。安王妃和安阳郡主也回去了。你呀,可真吓人,嗖一下就跳下去了,我都吓坏了。”

姜棠坐起来,“我没事。”

陆英哼了一声,起身先给姜棠拿了杯温水,“没事没事,你睡着的时候热起来两次,是我给你擦身子。你瞎逞什么能……”

她出去拿药,声音越来越远,“你看你,在**躺了半天吧……”

陆英端着药碗进来,盯着姜棠全喝完,然后把鸡汤端过来,“大夫说得养着,千万不能再着寒气。大娘子让你好好养病,小厨房有赵大娘,其他事有我们呢。”

姜棠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喝着鸡汤,“我好了。”

陆英见状又气又心疼,“你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又不是大娘子,用得着你费心救啊……若是救了人什么事都没有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姜棠:“我知道了,陆老妈子。”

陆英虎着脸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姜棠笑着看了陆英一眼,“就算是别人,那种时候我也会救。我会水,不是瞎逞能,若不会水,打死我也不敢下去。”

不会水,下去也是添乱。

姜棠又喝了两口鸡汤,赵大娘的手艺很好,鸡汤最上面的黄油已经撇掉了,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闻起来很香。

鸡肉炖的酥烂,一夹骨头和肉就分开了。

这算是工伤员工餐吗。

姜棠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听陆英絮絮叨叨,“大娘子说让你歇几天,不好全了不许去伺候,你就该吃吃该喝喝,甭管别的。大娘子的意思事药钱和补品都是宴几堂出,你好好养病就是了。”

姜棠眼睛一亮。

除了工伤员工餐还有病假,吃饭药钱全报销。一想原身冻死在庄子的结局,姜棠觉得自己终于摆脱命运的桎梏。

陆英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姜棠:“因祸得福,高兴。”

“这值当高兴?这幸亏是在宴几堂,搁别的院子,生了病谁会给你请大夫,有银子还好,没有就等死吧。”原本越说越气,可到最后陆英叹了口气,“谁让咱们命贱呢……”

主子受伤丫鬟受罚,丫鬟死了无人在意。

这就是命。

姜棠捧着鸡汤,她想起来这儿之后陆英第一次哭,就是怕被赶出去。别人她管不了,但在陆锦瑶这儿,不用担心平白无故被赶出去。

姜棠拉拉陆英的袖子,“鸡汤我喝不完,你帮我喝点吧,放到明天又坏了。”

陆英正伤感着,姜棠非要说吃说喝,“你先喝!实在喝不完等佩兰她们回来了再说。还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给你拿。”

姜棠光喝鸡汤就饱了,但是……

“啥都想吃,你多拿点回来。对了,怀兮姐姐她怎么样了?”

陆英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不会带刺的。

微黄的烛光下,陆英偏过头,轻声道:“怀兮姐姐受罚,膝盖跪肿了,大娘子让她好好养着。若不是你跳下去,怀兮姐姐怕是……”

和燕茗双的丫鬟一样,活不成了。

姜棠抱着碗,愣了好一会儿。

受罚不是因为那是怀兮的错,而是因为当时她在燕茗双旁边。

陆英又怕姜棠多想,她也突然难过那么一会儿,“我这次算是看出来了,咱们大娘子是顶好的。你可别瞎想,老实躺着,我去拿饭。”

等陆英一走,屋里又恢复寂静。

姜棠又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时代讲同气连枝,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陆锦瑶打工,只有陆锦瑶好她们才能好。

到了亥时,陆锦瑶又来看了一次,先是摸摸她额头热不热,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棠摇摇头,“已经好了。”

陆锦瑶揉揉姜棠的脑袋,“好了就好。赵大娘学你做菜有两手,味道极好。”

要不是因为李太医过来给姜棠诊治,估计还得烧着。

陆锦瑶犹豫要不要把顾见山请太医的事告诉姜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说。在她看来,顾见山打点的是不错,私下请太医,从侧门进的,临了还去正院绕了一圈,可万一被发现,他是侯府公子,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姜棠不一样。

姜棠在陆锦瑶手心蹭了两下,“奴婢还会做别的。”

赵大娘只是学会了几道菜,她还会很多。

陆锦瑶:“那也得等好了再说。给你拿了盒蜜饯,喝药的时候吃。燕国公府上送来了不少药材,还有阿胶、燕窝,我也给你带过来了。燕小娘子想登门致谢,让我给拦住了,什么事都得等你好了再说。还有安阳郡主,也送了药材过来。”

虽然多少是看在她的份上,但大部分原因在姜棠身上。

倘若顾见山真的……那姜棠与安阳郡主燕小娘子交好只有好处。

陆锦瑶道:“姜棠,你救了燕小娘子,这救命之恩她必然是要还的,得用到刀尖上知道吗。”

姜棠不懂这些,她可以教。

姜棠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过姜棠,陆锦瑶才去看怀兮,“看看你膝盖。”

怀兮捂着被子,“奴婢膝盖丑得很,大娘子别看了。”

陆锦瑶:“我看看好知道伤势如何。”

怀兮这才把被子掀开,她膝盖青紫肿得老高,已经抹了药,光看着都疼。

陆锦瑶看着心疼,“我都没罚过你……”

怀兮:“奴婢受的不过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姜棠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若她不主动认罚,燕国公夫人心里还会怪罪大娘子。还有姜棠,她下水救人,也是救她,不能因为她保护不利抵了救命得恩情。

“她已经醒了,你好好养着,等伤好了去看看她。”

怀兮道:“奴婢听大娘子的。”

一天劳心劳力,回到宴几堂,陆锦瑶呆坐了好一会儿。

顾见舟见状给陆锦瑶捏肩捶背,对他来说只要陆锦瑶没事就行,“你有身孕,万事别逞强。”

就是因为她不够强,才让姜棠怀兮她们受苦。陆锦瑶转身抱住顾见舟的腰,“我心里有数。”

顾见舟手拍了拍陆锦瑶的后背,“……阿瑶,上峰对我看重有加,我一定为你挣诰命回来。”

无品无封的叫娘子,只有受了诰封的才能被叫夫人、淑人……

顾见舟如今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翰林院本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要想更进一步只能下放。

原本顾见舟是舍不得陆锦瑶,可比起让她受委屈,舍不得也不算什么。

陆锦瑶抱得紧了些,顾见舟知道上进最好,她还能省些心。

她才不会说没有诰命也行这种话呢。

陆锦瑶:“我等着。”

宴回堂今夜亮着灯,都到亥时了春台还没回去。

不是他不想回,是公子不发话,没法回。

他望着窗外的随风晃动的树叶,只觉山雨欲来。这会儿,明朝该呼呼大睡了吧。不像他,他命不好,要看公子的冷脸。

公子不说去睡,他就不敢走。

春台伸手拍拍脸,白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是怎么拿着公子的腰牌进宫请太医,是如何驮着李太医快马加鞭赶回来,又是怎么从侧门进来,先去的下人房。

现在想,还胆颤心惊呢。

他只是想不通,为何公子要请太医为姜棠姑娘诊治,公子对姜棠也太好了吧。

“想什么呢。”顾见山问道。

春台早就神游天外了,闻言下意识答道:“想公子为何请李太医给姜棠姑娘诊治……”

“你说为何。”

当下人的,主子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

春台迟疑道:“肯定是小的听错了,您是让小的请李太医给燕小娘子诊治……”

顾见山脸顷刻间就冷了下来,“春台。”

春台当即跪到地上,他伏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冒死谏言道:“公子,您可别吓小的,您若是喜欢姜棠姑娘,冲四娘子打个招呼,让她来宴回堂做丫鬟。等日后大娘子进门,您护着姜棠姑娘一些就行,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春台觉得可怕,这哪里相配了?姜棠姑娘是长得好看,是做菜好,可她能为公子做什么,对公子的仕途有什么助益。把她弄到宴回堂做丫鬟,看顾着些还不够吗。

这要是被夫人发现,公子受罚不说,姜棠姑娘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事顾见山也想过。

但因为她身份卑微,就要做妾吗。

就算姜棠愿意,他也不愿意,“我不愿意。”

一主一仆,一坐一跪。

顾见山道:“春台,你不愿意在宴回堂伺候,我会向夫人说。但你胆敢往外……”

春台连磕了几个头,“奴才生是宴回堂的人,死是宴回堂的鬼。必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透露半字!可是……”

顾见山:“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从上午到晚上,顾见山想了很多事。拿腰牌让春台去请太医是一时意气。他气姜棠什么都不考虑,更气她救人之后孤零零一个人蹲在那儿。

但如果给他时间想清楚,他还会这么做。

他还记得那一刹那被牵动心神的滋味。除了担忧,难过,可笑的是,还有点无能为力。

除了看着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顾见山不想以后很多次,还像今天这样。

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有些人天生就是侯府公子,有人天生就是侯府下人。若是她不愿意呢,他又当如何?

姜棠喜欢的是前院那个管事,她会好颜好色地和韩余清说话,韩余清送她的点心会欢天喜地地收下,她会和韩余清肩并肩一路走……

和他就不会这样。

姜棠只会怕他,就算救了她,说不报恩就不报恩了。

来世……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来世没准投生畜生道。

姜棠来世能认得他就怪了。

顾见山攥紧拳头,告诉春台不必如此紧张,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天知地知,除了顾见海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但顾见海是个聪明人,不会乱说。

春台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顾见山不去正院用饭,一会儿是看见姜棠姑娘和韩余清说话后的冷脸,他一直想错了啊,他一直揣摩错了公子的心思啊。

回到下人房春台还浑浑噩噩的,往**一躺,还没躺片刻,就听韩余清叫他。

一睁眼,韩余清就在床头。

韩余清听说出了事,他不知道问谁,只能问春台。

不知为何,春台目光带着点敌意。

韩余清不明所以,“春台……你知道上午出了什么事吗,我没认识的丫鬟,只能来问你。怎么有人看着四娘子来了这边,是不是姜棠姑娘……”

春台:“我不知道。”

韩余清蓦地被打断,呆呆地愣在那儿,“什么?”

春台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你别瞎打听了,在这儿能出什么事。”

韩余清就是担心姜棠出事,怕她受罚。既然春台不知道,他还是托别人打听吧,道了谢,韩余清快步走了。

打听内院的事就花了半天时间,第二天早上,韩余清发现宴几堂负责采买的丫鬟换了,一问才知道出了事。

韩余清脱口而出问了姜棠如何,宴几堂的露竹说:“姜棠昨日救了落水的燕家小娘子,请了大夫诊治,好多了。”

韩余清表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好像落水的是他一样。他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那我想给她带些东西,可否转交于她。”

露竹道:“东西可在这儿,要是没在下午我还来正院一趟,下午给我吧。”

韩余清连忙说好。

姜棠休了来这儿以来的第一个病假。

早上有三四样早膳可以吃。中午一份炖汤,两荤两素。下午有小点心,听说晚上是一荤两素一蛊炖汤。

姜棠就昨日下午烧了,后来睡了一觉,晚上没烧起来,今天早上精神就恢复了。只是陆锦瑶觉得要养着,非要她歇够五日,算上她这月还没用的月假,总共可以休六天。

燕国公送了不少药材,里面多半是补药,其中还有一支上了年份的人参。

落水那日晚上送了阿胶燕窝,今儿早上送了一篮苹果、一篓鸭梨、两匣五香居最贵的点心。陆锦瑶一样没留,全送到姜棠这儿来了。

苹果和鸭梨是姜棠头一回吃,她想分给陆英她们,陆英才不要呢。

她是馋了点,那也不会和病人抢吃的。

最后好说歹说,一群丫鬟分了一个苹果一个鸭梨,一人一口尝尝味道。

姜棠觉得给她看病的大夫称得上是妙手回春,昨儿下午冷得浑身发抖,睡一觉就好了,喝了药发了汗,今儿早上神清气爽。

听说燕小娘子夜里魇住了,又请了大夫,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在**躺半日是觉得舒爽,可一直躺着,人都要躺发霉了。

下午陆英她们不在,姜棠收拾了柜子。里面除了衣物还有练字用的纸,一床冬天盖的厚被子。银子和银票她全给放进小匣子里,打开锁,里面两张十两的银票,好几个荷包。黄色的小荷包装着一把金瓜子一把金花生,差不多有一两金子。白色的荷包里有八两多的碎银,铜钱三百来个。

这些药材也能换成银子,还有一对镯子一支海棠花的簪子一对珍珠耳坠,都值不

少钱。

算是小有薄产。

就算让她现在出府也不慌。只不过赎身要花不少银子,总不能出府之后喝西北风。至少得攒够一套宅子的钱,还有做生意的本钱。

姜棠深吸一口气,从里面拿出一两银子,该省省该花花,没有花钱的欲望,赚钱还有什么意思!

明儿看还不发烧的话就出府转转。

下午,露竹回了一趟下人房,先给怀兮送了药,又把韩余清托她带的东西给姜棠。

“韩管事托我带给你的。”露竹只管送东西,不管别的,看姜棠活蹦乱跳没什么事,她也好和大娘子回去复命。

姜棠没想到韩余清还会给她带东西,露竹在这儿她不好打开看,就是有件事着急想问,“露竹姐姐,我能出府吗。”

露竹道:“晚上不烧明儿就能出去。”

姜棠:“我肯定好好喝药!”

露竹脸上带了点笑意,“既然闲得无聊,就去隔壁让怀兮教你读书,你们二人正好作伴。”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姜棠觉得露竹说的也有道理,等露竹离开,她立刻打开包袱看韩余清给她带了什么。

两本带插画的话本子,一包松子,一包糖炒栗子。

可以和怀兮一起看。

姜棠翻了两页话本子,突然放下,然后从柜子里拿了银子就出门了。

下人房院前的树下,韩余清刚要走。

见到姜棠,他眼睛一亮,“我寻思在这儿等等,你就真的出来了。”

姜棠是想道声谢,“多谢你给我带话本子,那些一共多少钱。”

姜棠记得纸贵书贵,怕是花了不少钱,她带了二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韩余清忙摆手说不用,“我就是觉得你会无聊,才买来给你解闷儿的,没花多少钱。松子和炒栗子可以看话本的时候吃。姜姑娘,若是抓药我也可以去。”

姜棠:“谢谢你买这些东西,但银子得给你,你我非亲非故,我不能白拿你东西。”

韩余清把手背到身后,道:“知道姑娘落水,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希望有朝一日娶姑娘为妻,护姑娘周全。”

他也知今日唐突,可忍不住说了,“姑娘嫁于我,便不用在宴几堂当丫鬟受累了。我会赚很多银子,姑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外头的风凉丝丝的,但韩余清脸很红。

姜棠张了张嘴,往后退了一步,才道:“韩管事,多谢你送的话本子,这里面是二两银子,你先收着。上次你才给我送了点心,我不能总是要你东西。”

韩余清脸上红晕退的一干二净,他以为姜棠会愿意,可……

韩余清手足无措道:“姜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姜棠知道韩余清很好,他也没有说错什么,大约就是想的不太一样。韩余清想娶她,嫁给他就不用做丫鬟了。可她宁愿在宴几堂赚钱赎身,也不想早些嫁人成亲困在一方后院。

她更想跟着陆锦瑶做生意,见世面。

姜棠道:“没有,就像我喜欢一朵花,但我更喜欢她挂在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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